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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第2/2页)
各类虚伪的矫饰。我极度厌恶人的虚伪。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虚伪之至?到这里我难免忆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兀自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我能抽烟吗?”我确信纵然她同样有着呼吸道疾病,也难以回绝我这半强迫式的请求。 “没关系。”我一面期待她对女人抽烟的反应——是否会因对方是自己欣赏的人姑且予以宽宥,抑或逆转原本的良好印象——却见她把更挨近自己座位的烟灰缸轻轻推了过来,稍事张望,然后平静地说,“这里没贴禁止吸烟的标识。您抽吧。” “不好意思。”我叼住烟屁股,点了火,迅速吸完第一口,“老毛病了,每天都得抽,这习惯不好。以后怕是会得癌症吧。”我把烟夹在右手指间,笑着说道。 “那倒也不是。我mama以前也抽烟。” “现在呢?戒了吗?”我压着凳子向后挪了几步,错开些距离,又注意不使指间溢出的烟气沾到对方身上。 “不知道,大概偶尔还会抽吧。” “这个东西的确不容易戒掉,也没辙儿。哪怕自己不抽,出到公共场合吸别人的二手烟还是一样。想拔除这恶习,非得搞什么禁烟令不可。但我看得癌可比什么禁令可怕多了。不怕死的不是照吸不误嘛。再说了,卷烟厂可乐见其成。有利可图才是最要紧的。” “是这样。”她面庞微垂,好似陷入沉吟,抑或是厌恶我如此头头是道。我前面一直在说自己不喜社交,又自认为是颓废主义者,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善交际、生来寡言少语。这个社会希求没有个性的个体,精于抹平所有人的棱角,我貌似大隐隐于市,享受被视作异类的孤寂,内心深处未必不是圆滑世故的。我曾经也以一派或曰圆滑或曰乖张的态度度日,以为如此便能被当作“会来事儿”的家伙,足以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碍于自己也曾为之,时至今日仍不认为迎合别人是十分可耻的事。有时我甚至不惮于袒露自己的弱点,尽管我在前面说这很下贱——这应当源于一种由自虐引发的快感。此种快感与肺病患者抽烟产生的奇异感觉异曲同工。我用另一只手并拢的四指拍了拍胸口,“别看我这么个烟枪,这里问题大得很。” “老师的肺有问题吗?” “还好,现代医学能治好。放以前应该会死人吧。” “记得您在书里说肺结核是作家病。” “有这回事。但我不是什么作家啊。况且也就那么几个大文豪得了肺病给人铭记,得肺病死了的无名小辈大有人在。要是哪天我得了什么现代医学都治不好的病,大概也要变成其中之一吧。”多数人当对此类关涉生死的玩笑无甚忌讳。好比人人都知道念叨“痛得要死”却并不会死。轻视生命观,将死亡视作口头的玩笑,及至垂危又恨不能竭尽全力延长终将消逝的生命,哪怕付出一切代价换来的只是久远痛苦的短暂延续。好死不如赖活着。结核是不能“好死”的病。等待对方沉默的时间,我用力吮了两口烟头,烟雾像长条的白色纱巾一样飘向中空。我把烧剩一半的烟头夹到左手,抚摸起眉骨:“没什么。你要说什么来着?”我是“赖活着”的人,是碌碌无为的家伙,我的时间可有可无,它并不值钱。流逝的时间裹挟着我不断变化的热情,像逐渐放凉的热牛奶表面的那层薄膜一样一戳就破。我已经讲了太多自己的事,我本没必要说太多自己的事,这通常只会换来披戴着沉默的羞辱。我不该奢望有人理解自己此刻的心境——此刻换成每一天同样说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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