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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第3/3页)

一样,只大致知道这塔建成的历史,勉强视之为文物,而对于其作为古建筑的建筑价值,包括塔上各部分雕刻的名称及其寓意则一概不知。我称之为“佛塔”,实际上对“佛”与“宗教”都没有概念,那是离我和我身边人都很遥远的东西。所以我这里说自己在望着佛塔,也仅仅是望着一个时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塔形的建筑物而已,至于这个塔是信号塔或是发电厂的水塔还是别的什么,根本无关紧要。而我正搜寻的目标是女是男,是美是丑,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对我来说同样无关紧要。我在对方于线上即坦明自己是女性——且在本地上大学——的情况下仍旧抱有此种念头,可能源于我已将自己看成是辜负别人期待的骗子。只是辜负别人的期待当然不能说是骗子。我不过是单方面认为,对方比我更期待要约见的是怎样的人,是女是男,是美是丑,是否符合社交网站甚或是小说里的形象。在这里我自然并不在意对方究竟如何,我只是重复体验了所有人在线下与线上的“友人”会面时必然要怀揣的心境。想必对方在目睹我吊儿郎当、邋里邋遢、社会边缘人似的形象之后,失望之余,也该坦然接受现实了吧。

    读者朋友们,我在这里不写出自己与那位年轻女性读者初次会面、彼此在雨天的公园里碰面的场景,并不是因为懒惰——也可以说正是如此——只是认为这对接下来的叙述无足轻重。我不在意对方本人,在意的只是她今天一定要与我在线下约见的原因,在意她之前提到的“这件事非当面说不可”。那么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接下来不会马上就直接引入故事,把“我”这个主人公从这篇已篇幅不短的文章中剔除,换上有名有姓的另几人出场。若要如此为之,又何必使诸位忍受我这假烟枪罗里吧嗦叙说自己是如何意兴阑珊地面见忠实读者的过程呢?各位因此感到厌恶亦无可厚非。有很多读者嘴上说喜欢我的作品,仅仅在社交平台窥见我本人的网络形象之后,却突然表现出抵触与失望。我坚信自己令人失望的地方不过是我窳劣本质的冰山一角。所以至少在此,为了不使这个怀着诚心与敬意与我会面的读者朋友沮丧失望,我不得不选定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比方说饭馆——现在不是饭点,形如饭馆的饮料店、咖啡厅之类的似乎更好。我这不是出于雨天的无奈之举。一方面是考虑到自己得找个能打火的地方抽烟,一方面也是为了吞咽什么气味浓厚的东西掩盖自己口腔里的烟味儿。我知道粘在衣服上的烟味儿很难除去,那也没辙儿,只要嘴里没有味道就好了。再则,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跟着自己淋雨未免太不讲道理。虽说对方也该算本地人,我并不认为她对这一带很熟悉,双方煞有介事的打过招呼、确认对面的人不是冒牌货后,此人果然开口道:“您看怎么样,咱们去哪里避避雨吧?”

    这公园作为半个市民活动中心,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避雨的地方。首先不能二人只撑着伞干瞪眼,露天长椅也坐不得,有房檐的凉亭尚可供避雨,联想到坐下后面面相觑的场景,又实在寡趣。两个人似乎都对眼前的状况心领神会,于是双双朝向公园的南门出口,不知不觉又绕到了外面的大路上。铁屑似的雨点飘洒在引水渠上,据说绝大多数市民的生活用水即源于此渠,而其往日的形态尚能令人放心,当下吸入了天空浑浊的颜色,水面如同脏兮兮的暗蓝色毛玻璃。我不喜欢它看起来清澈可鉴,那样反使我觉得自己格不相入。下雨天,连白杨树抖擞的声音听来都更添愁恼,也正是因为下雨,辨不清究竟是杨树在簌簌摇动,抑或唯有雨声而已。或许是两种声音彼此重合、不分你我。果真萧萧愁杀人。这也正是我所谙熟的氛围。盖缘天气如此,二人的话题转到了最近的气候上。往年素来少水,这个初夏却频频降水,大伙儿不好把春秋的长袖衣裤收起,偶遇不下雨的日子又恨不得马上能吹空调。有关天气的寒暄当然很没意义,好歹缓解掉彼此不发一言的尴尬。待到漫步至这一带我所熟悉的一家咖啡馆,我开口示意,两人便一前一后收起雨伞步入室内。今天其实是工作日,还没到下班时间,即便是此类一到节假日点单就要排号的门店,此刻也稍嫌冷清。这正合我意。无非只介意仅有我一名顾客抽烟是否太惹人瞩目。这家店没有禁烟,强制性的禁烟在这个地方完全行不通,哪怕到处张贴禁烟标识,男士们也会忍不住来上几根。我没有男人那么厚的脸皮,只觉得专程买的烟不抽太可惜,姑且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抬眼瞥见吧台似的桌面上摆着干干净净的烟灰缸。这个座位实在很不错,若非有意侧身,双方都会面窗而坐,无需直视对方的面容。我自己打娘胎出来的相貌如此,再怎么拾掇也不离此种姿态,也自认为没有什么要紧的缺陷,故而不太介意被人家打量。可我尽量避免盯着别人看,无论对方相貌如何。我害怕稍不注意便由眼神将心绪泄露在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么说或许反而难使人理解,说我腼腆也好,总之我不喜欢在说话时与对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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